瓷器国宝克隆始末
来源:龙虎网
2006-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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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国家博物院在30万件馆藏品中挑出20件国宝级的古瓷器,试图仿制并向全球推广。在这20件古瓷器中,有6件是被誉为“彩瓷皇后”的珐琅彩瓷。但是,珐琅彩瓷的制作工艺早已失传……于是,“国博”请来了景德镇“熊窑”的主人熊建军。
熊建军能否成功呢
接活
瓷器一上手,熊建军心里咯噔一下。
青花、五彩、斗彩、粉彩、珐琅彩……二十件古瓷器,一色儿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的东西,单单看胎质、釉色和画工,就知道都是宫廷御用瓷器中的上品。
尤其那几件珐琅彩瓷,更为罕见。胎壁极薄,细腻紧密;素胎极白,彩釉艳丽;摸一摸,光滑圆润,手感极佳。“彩瓷皇后”,果然名不虚传!熊建军暗暗叫绝。
摩挲把玩,看了又看,这位景德镇“熊窑”的主人不忍释手。
做了二十余年古瓷仿制研究,他还是第一回接触到珐琅彩瓷的真品。“在博物馆见过几次,都是隔着玻璃,没机会上手。”
不是熊建军没见过世面———熊家祖上自康熙年间就是景德镇官窑御制厂的匠师,绵延十几代,代代以制瓷为业,到了他这一代,尤其擅长仿制古代瓷器———关键是,珐琅彩瓷一直是御用珍品,全世界现存不足470件,弥足珍贵。即便是景德镇的官窑,也未能留存一件。中国国家博物院高仿瓷器发行中心的叶青荣说,自从明朝洪武二年在景德镇设立御窑厂,宫廷用瓷都产自江西,惟独珐琅彩瓷是特例。
清宫造办处档案记载,景德镇官窑惟一能做的,只是选用上等料,烧制白色素胎,送京城造办处备选。选出来的素胎,再由宫廷技师绘画填彩,入宫内彩炉烘烧。
正因是宫内秘制,民间无缘分享,这不仅导致珐琅彩瓷成品稀少,也给后来制作工艺的的失传,埋下了伏笔。
珐琅彩瓷存世不多的另一原因,是烧制工艺十分繁难,投入的人力物力巨大,“从批准到烧窑完成,最短的是101天,最长的是176天,其间要经过多次的失败和反复。”叶青荣说,乾隆之后,国力衰退,加上战祸连绵,宫廷无力负担这种奢侈品的消费。
因而,到了嘉靖、道光年间,珐琅彩瓷不仅少见精品,最后连制作工艺也彻底给丢失了。
“不是没有人仿过,但一直没成功,这被很多文物研究专家引为憾事。”中国国家博物院高仿瓷器发行中心的负责人王军林说,“所以,1998年请熊建军来的时候,国博是全力提供支持,给资料,申请看真品,就是期望能有所突破。”
尽管没有把握,但熊建军愿意试一试。
这一试,就试了8年。
古法
失败了,再试;又失败了,再试……
“珐琅彩瓷的那种白,像雪一样,洁白晶莹,润润的,非常通透。”古人的制瓷技艺,令熊建军仰慕向往,再看看自己烧出来的素胎,就是少了几许韵味。
肯定在什么地方有问题,但具体在何处,熊建军不能确定。
是流程上的问题?似乎不像。一个环节接一个环节,重新检查,都是使惯了的套路,精准通畅。是工艺上的问题?为了能仿制成功,这次用的全是熟手,技艺娴熟,出纰漏的可能微乎其微。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流程,工艺,模具……一个个疑点都排除了,还有什么?突然,一个灵感在脑中闪过。会不会是?熊建军赶紧来到工作间,翻查资料——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找到前人仿制失败的症结所在。
资料记载,民国时期故宫开禁后,珐琅彩瓷备受推崇,坊间仿制成风。仿制的方法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新胎新彩;二是旧胎画新彩。
新胎新彩,指胎、彩、釉都是仿制者现做现用。旧胎画新彩,就是找来当年景德镇官窑送交清宫造办处的素胎———选剩下来的或备而未用的,画彩挂釉,重新烧制。
若论技术,两种方法都不错,相比而言,“旧胎画新彩”比“新胎新彩”更容易以假乱真。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两种方法做出来的东西,都无法做到形神相似。
“关键是目的不一样,下的工夫也大不相同。”熊建军解释,宫廷制瓷只求能被皇帝赏识,用料制作不计成本,稍有瑕疵便弃而不用;但后期仿制者没有相应的条件,原料未必是上等,制作未必精良,若干道工序,一个环节稍不留意,出来的仿品自然也就“差之千里”。
有了这个判断后,熊建军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古代的状态”——习惯古人的审美情趣,使用古人制瓷时所用的原料,再依照古人的制作工艺——惟其如此,方能仿出古韵。熊建军如醍醐灌顶一般,从此对“师从古法”这四字,有了更精深的体悟。
熊建军砸掉了所有先前烧好的素胎,毫不犹豫。
就像盖高楼,基础都没打扎实,高楼再高,也是岌岌可危。这个道理,他懂。
原料
从头来过,第一步自然是收集原料。
在外行人看来,景德镇是造瓷重镇,每日烧瓷无数,粘土、矿石这些原料自然不缺。
但内行人清楚,要找制作古瓷的原料,绝非易事。
古代景德镇瓷器做瓷胎所用的土,取自景德镇东北50公里的高岭村。然而,经过数百年的开采,资源趋向枯竭,为保护这一宝贵资源,国家将此处设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禁止挖采。目前景德镇烧制瓷器,所用的土都来自外地,品质上要差很多。
“没有高岭村的高岭土,别说仿制古瓷,就连仿制当年的‘毛泽东瓷’也成问题,主要是瓷胎的洁白度达不到要求。”好在熊建军从80年代就开始从事仿古瓷研究,在他的厂里,还有一定数量的库存。
土是好土,但按照传统程序,100斤淘下来,能用的也就几斤。算下来比米还贵。
贵是贵了点,幸好还能找到。至少不像配制彩料的原料,是哪几种矿石都是谜。惟一的信息,是史料曾有记载:雍正之前,彩料依赖于进口;但自雍正六年起,宫廷开始自制彩料。
“这至少说明,彩料的原料在国内是能够找到的。”熊建军如此安慰自己。
好在“国博”的专家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和分析数据,其中包括对彩料成分及含量的检测分析。熊建军要做的,就是去寻找含有这些成分的矿石,尝试配制。
“最保险的办法是找到当年的老矿。”熊建军想。
目的明确,思路清晰了,但着手做起来,难度却很大。谁也说不清,雍正、乾隆年间开采的老矿,究竟在什么地方?
只能在史料中寻找线索。地理、历史、古玩、矿产……熊建军搜集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画册。“在二手市场淘,在古籍书店买,但凡能找到的,我都买来看。”8年中,单单资料,他就花去十多万元。
每找到一点线索,熊建军都要跋山涉水,到实地去看一看,“有些古地名现在已经不用了,有的矿已经废弃了,我们得一个个去核对。核对准确了,再想办法把矿石采出来。”采来的矿石,未必全部有用,还得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试验去验证。
一点点的收集,一点点的积攒,原料终于收罗齐备。
“冤枉路没少跑,苦没少吃,但也有意外之福。”熊建军很自豪地透露,经过历年积攒,他已经存下了100多吨的各种原料,“其中很多种类,现在已很难再搞到了。”
对搞古瓷仿制研究的人而言,这无疑是笔巨大的财富。
心态
熊建军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柔绵,少了些江西话中惯有的抑扬顿挫。他不是急性子的人。
做古瓷仿制这一行,性子也急不得。师从古法,就得按照古人的节奏来。操之过急,难免会陷入“过犹不及”的被动。
急于求成,结果却是欲速则不达。其实,这也是对心态的考验。
熊建军的心态不错。今年38岁的他毕业于景德镇陶瓷职业中专,学的是绘画。早年的同学现在有许多都成了省级的高级工艺师,功成名就。面对这些,熊建军不为所动,既然当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有耐心慢慢地走下去。
一个有耐心的人,往往愿意按部就班,不逾矩。正如他会用药钵碾碎矿石,而不是用机器代劳,只为“这样粉碎出来的矿石有着不规则的平面,能够折射光芒”;他会包下一座山,专门种下当地特产的松木,尽管这种松木生长缓慢,但他愿意等,“因为这种松木油脂多,燃烧值高,最适合烧窑”。
有耐心的人,必定能耐受挫折。否则,熊建军无法挺过8年中的一次又一次失败。
珐琅彩瓷烧制的成品率不及三成。
有时候烧好了一批100件,看看烧得不错,但一量“身高体重”,与真品有误差,只能砸了重做。“做瓷器仿制,不是说做10个,10个就成功,也许做100个,一个成功的也没有。”
“八年中,也不知毁掉了多少样品,我们博物院组成了八人的专家小组,定期派人盯守在烧窑现场,尺寸不符的砸,色彩不对的砸,胎体厚度不一的砸……反正只要有一项不合格,都不能让它留在世上。”中国国家博物院王军林如此解释。
“除了技术,还得看运气。”熊建军如此感叹。
天道酬勤,运气总归会惠顾有耐心的人。
出窑
2006年5月下旬,熊建军和窑工们一道,在窑前苦熬了两昼夜。
窑,是景德镇著名的“镇窑”。这是熊建军特意请人按照清代的方法新造的一座“柴窑”。连砌窑砖,也是特别烧制的。
柴窑的外型像覆于地面的半个鸭蛋。在构造、砌筑技术及装烧工艺等方面,这种古代的窑具有许多独到之处。烧窑时,窑内的最高温度可达1300多度。窑内形成的递次温差,使一个窑内就可以同时烧成不同温度要求的40多个品种的瓷器。
“为了环保,现在瓷窑大都用天然气做燃料。但真正出好瓷还得靠柴烧。天然气窑出来的瓷颜色偏黄,柴窑出的瓷器才白。”熊建军解释道。
为了这座柴窑,熊建军请一位62岁的老窑工出山,担任把桩师傅。
把桩师傅掌控的是窑火的温度。柴窑的窑火温度不易控制,“就像一位性情捉摸不定的艺术家”,在不同温度下,同样规格花纹的两件作品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熊建军请来的把桩师傅,姓胡,自幼烧窑,练就了一身掌控火候的绝技,如今“全景德镇只有他一人能烧柴窑”。
虽说现在的窑上也有测温设备,但最细微的差别,还是需要人工来操控。比如温度下去了一点点,必须凭经验提前加柴。一声“加火”!火工立刻抱柴添火。
瓷器进窑,一烧就是两宿。在这两天两夜里,把桩师傅就在窑边守着,直到开窑取瓷。
但这一次,守窑的队伍中多了熊建军。
等待窑火慢慢熄灭……
窑温降了下来,开了窑门,熊建军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件巴掌大小的瓷瓶,仔细观看……
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新烧出来的瓷瓶与那件在2004年香港苏富比拍卖行以近1.2亿元拍出的“清乾隆花石锦鸡珐琅彩瓶”一模一样。
成功了!熊建军与把桩师傅相拥庆贺,潸然泪下。
随即,又一批瓷器送进了柴窑……一个月后,熊建军承诺仿制的康熙、雍正、乾隆时期的国宝级古瓷器作品全部完成,包括6种珐琅彩瓷在内,一共是20个品种。每个品种仿制50件。
“国博收藏编号为50的全套仿制品,其余面向全球销售。”国博负责销售仿制古瓷的叶青荣说,“每一件售价都在万元以上。”
按照和中国国家博物院的约定,熊建军随即毁去了次品和多余的成品。这也是为了多余的仿制古瓷流入文物市场。
令熊建军微微有些遗憾的是,自己也没能留下一件,“以后再想做一套这样的东西,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条件了!”
责任编辑:白秀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