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绍

    在世行工作17年

    王燕，康奈尔大学经济学博士，世界银行学院高级经济学家。1993年加入世界银行。在世界银行学院，她作为项目组主管（TTL）负责金融、贸易、投资环境领域的研究和培训项目。驻中国期间，任中国与OECD（经合组织）合作项目研究主管。协助中国对外援助和对外投资方面进行知识交流。最近几年，她工作的重点主要是南南合作特别是中非合作方面的工作。

    入世推动城乡收入差距缩小

    记者：世界银行一直倡导“打造一个没有贫困的世界”。您在世界银行一直关注WTO和消除贫困的问题，那么在这方面的研究中，您最大的发现是什么？

    王燕：我在世界银行工作已经17年了，其中有10年时间接触到中国入世。包括入世前的一些挑战、面临的问题及对策。在中国入世之前，我们就开始研究怎样防止入世对中国的农业产生冲击。

    我们在世行做了很多研究后发现：入世对中国的经济增长有巨大的好处，譬如中国的外贸出口一直急剧上升，增长非常快。入世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城市居民收入急剧增加。但也如你所说，入世后农村与城市的收入差距也越来越大。

    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入世后有些农产品的价格受到冲击，特别是大豆、玉米的价格都降到了国际水平以下，所以农民的收入受到一些影响。

    还有一个原因，是中国入世的头几年还在征收农业税。其实世界银行在2003年就向中国推荐了很多政策，包括要进一步保护农村的弱势群体，减少农业税、取消农业税。刚开始，中国政府还有各种各样的疑虑，认为农业税降低后，地方政府的收入会受到影响。但是到2006年中国就把农业税取消了。这等于保护了农民生产粮食的积极性。

    近年，政府又提高了对种粮农民的补贴，这就进一步保护了农民的利益。可以说，入世对中国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和贫困问题的解决是有好处的，是经济增长的推动力。

    购买美国教育也算服务业进口

    记者：2001年中国入世后，中国的商品市场和金融市场开始与国际接轨。在您看来，中国的商品市场和金融市场这10年间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王燕：中国加入WTO，变化主要在两大块，一是在商品贸易方面，还有就是服务业贸易方面。我在服务业贸易方面做了很多研究，发现中国的服务业相对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来说是非常落后的。

    如今服务业占全国GDP的比重还不到40%，可以想象在当时比重肯定更低。当然我们也要看到10年来的变化，中国的服务业已经有了迅猛的发展，比较明显的是金融领域。外商银行陆续进入中国市场。还有在物流业、旅游业，中国也逐步允许外商进入。

    我们发现，对外开放促进了金融业本身效率的提高。而且有了竞争的压力后，他们就不得不进一步搞好风险管理、扩大市场份额、加强对客户的服务。

    回想2001年前，都说中国的金融业、银行业在技术上是已经破产的。后来开放之后，经过金融业内部的重组，四大国有银行上市后，在资本结构方面是非常健康的。如今这几大银行都上升为全世界百强。中国工商银行成为世界上最强大、最有吸引力的一家银行。这种巨变是10年前不可想象的。

    记者：除了金融业，中国在服务贸易的发展上还有什么新特点？

    王燕：在服务业的进出口方面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购买了很多美国的教育。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留学生到美国读书，这也是服务业的进口。还有包括像医疗服务业，中国人到美国就医。这些都是服务业的贸易往来。

    世界银行有一个评价，可以说中国政府在服务业开放、市场准入方面，是世界上发展中国家承诺开放程度最大的国家之一。

    中国现在面临的重大挑战是劳动成本日益上升的问题。现在中国的劳动成本在东南亚排第三位，仅次于韩国和马来西亚。所以中国面临产品升级换代，从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向高科技产业转型。服务业是一个很好的行业，它既有比较高的科技含量，也有很大的空间来创造就业机会。

    企业走出去要接受启蒙教育

▲近日，由商务部进出口公平贸易局举办的“应对国外贸易摩擦研讨会”上，中国商务部进出口公平贸易局调查专员宋和平透露，截至2010年，中国已经连续16年成为全球遭受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连续5年成为全球遭遇反补贴最多的国家。资料来源：中新社

▲佛山陶瓷企业遭遇反倾销调查，增强企业应诉能力迫在眉睫。张由琼 摄

    记者：随着入世，对中国反倾销、反补贴的技术保护标准诉讼也增加了。可以说这10年，中国与美国、欧洲等商业体之间的国际贸易摩擦从未间断。对国际贸易诉讼和国际贸易战，您如何评价中国的表现？

     王燕：中国现在已经是出口第一大国，很多国家都感觉到中国的出口对他们国家的出口产品产生了压力，甚至“抢去”了他们的就业机会，所以会有很多的贸易摩擦，从各方面进行反倾销、反补贴，运用WTO的一些规则进行保护。这是正常现象。

    但是，中国也应该进一步增强自己在反诉讼方面的能力建设。我觉得，中国应该向巴西学习。巴西在这方面的反诉讼能力非常强，巴西成功地领导了一些国家进行反补贴的诉讼。他们的律师行业对进行诉讼和反诉讼的能力是非常强的。

    记者：除了加强对法律团队的能力建设外，中国企业自身要如何应对国际诉讼？

    王燕：我曾写过关于中国第一个受到“双反”的案例，讲的是中国出口的铜版纸受到反倾销诉讼和反补贴诉讼。我最主要的一个观点是，首先中国要检查自己的一些补贴是不是违反了WTO的规定。比如说对国企的有些补贴要检查，要清理。第二个就是要对企业进行启蒙教育，就是你要证明自己的企业是完全由市场决定价格的，这需要有很好的文件和证据来说明。

    中国蜕变成巨龙领飞东南亚

    记者：对于2007年入世的越南来说，有一些声音说入世使得越南的经济反而不如以前。您对中国入世和越南入世有没有做过比较研究？

    王燕：越南入世比中国入世晚，我觉得它有一个不利因素，是越南必须在入世之前修改所有的法律。跟中国入世不一样，中国是在入世之后才修改法律。在当时谈判的时候，中国就显示了卓越的谈判能力，所有的贸易伙伴同意中国在入世以后再逐渐修改自己的法律。

    至于越南经济所谓的“加速度”下降，从2007年到2010年，其中有全球金融危机影响的因素。2008年全世界的出口需求下降，几乎所有的国家都面临巨大的出口冲击。

    记者：目前，中国开始超越日本成为东南亚国家联盟最大的贸易伙伴。有一种有意思的争论说，中国对东南亚国家联盟而言，是伙伴还是竞争对手。

    王燕：中国对东南亚国家联盟肯定是伙伴关系。中国很早就开始实行一项政策，就是中国对东南亚联盟国家的农产品优先开放市场，就是在零关税的情况下进入中国市场。

    林毅夫有一个很著名的论断，叫做“雁阵模型”还是“带头的龙”。雁阵模型是一个日本学者发明的，经济学家从1962年就开始谈论的一个模型，就是日本企业曾把自己的产业转移到韩国、中国等东南亚国家，包括亚洲四小龙，都像大雁一样跟着日本飞。

    现在，中国发展起来了，也不再是一只跟着飞的大雁，而是“带头的龙”，所以中国要带着东南亚国家，带着非洲国家一起飞翔。

    ■精彩语录

    ◎现在中国已经自己发展起来了，也不再是一个跟着飞的大雁，而是成为了一条带头的龙。

    ◎入世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城市居民收入急剧增加。但入世后农村与城市的收入差距也越来越大。

    ◎我最主要的一个观点是，首先中国要检查自己的一些补贴是不是违反了WTO的规定。比如说对国企的有些补贴要检查，要清理。

    ◎中国“十二五”规划里承诺保持7%的经济增长速度，本身是对世界经济作出贡献。

    ■冀望中国

    中国企业国外投资要遵守当地劳工法

    王燕：现在我们所处的世界跟10年前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上不再完全依赖美国、欧洲等几个增长极。现在最重要的、新的增长极是中国、巴西、印度这些金砖国家。我最关心的问题是中国怎样对世界经济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

    我的建议首先是中国要管好自己的经济，比如“十二五”规划里保持7%的经济增长速度，就已经是对世界经济作出很好的贡献。对于政府，我认为，现在应该进一步鼓励企业走出去。

    对于企业，我希望中国企业在投资非洲的时候要注意了解当地的国情，要了解国际的规范，资金要投到当地政府所需要的行业，要遵守当地的规则、当地的法律，特别是要遵守当地的劳工法。否则就会败坏中国的声誉。

    ■寄语广东

    劳动密集型产业可转移到非洲

    王燕：我7月和林毅夫访问过广东，与汪洋书记进行了一场内容非常丰富的座谈，我感觉广东省确实有它自己的长远愿景，有一种大视野和它自己的战略、规划。

    广东要“腾笼换鸟”，要搞产业转型升级，要从制造业大省转变成服务业大省。这是非常有远见的战略规划。世界银行对这个构想和决策比较认同。

    结合广东自身的优势，我的建议是：一方面希望广东的工业产业结构继续升级换代，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广东变成失业人口多的地区，所以要大力发展服务业；第二个方面，有机会的话可以把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国外。

    我希望中国的一些产业，包括低端的产业，像制鞋业、制衣业，可以把工厂搬到其他发展中国家去，如越南、柬埔寨、老挝，甚至非洲的一些国家，比如说埃塞俄比亚。它们的服装业是非常发达的。

    中国政府已经在非洲建立了一些经济特区，这些经济特区修建了很多基础设施、厂房等。如果中国企业能够作为一个企业集群，得到政府的支持，转移到一些非洲国家，是非常有前途的。